青梅回去閑風摘的時候，大家本來是想聚上去問問，卻沒想到青梅看起來極為的不開心。

一個女弟子見青梅這樣子，便上去道，“左無江你怎麽了？是不是雲生崖的人強留你？若真是，咱們便給白鶴嶺寫信去，即便咱們是來換學的，也不能這樣明搶啊。”

“總之你有什麽為難就跟我們說，在這個閻羅殿，咱們這些人就互相照應著點就好。”

青梅木然地擡眼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人，還有其他站在遠一些的地方，有意無意看著自己的人，他們眼底似乎是真的有關切之心，這讓青梅心中莫名有些發酸起來。她發覺了自己這幾日來，似乎實在頹廢了不少，大家看著她的時候極為擔憂，這讓青梅覺得自己有些過錯。

青梅微微揚了揚嘴角，可眼裏卻沒辦法再擠出笑意，她讓自己看起來似乎好了一些的樣子，對大家道，“沒事的。雲生崖沒有強留，看我自己。”

“那怎麽……”一個女弟子道，“左姑娘，你該不會真要留在雲生崖吧？這裏……”她看了看周圍，“這裏多危險吶……”

時不時要出任務，要做門派的比試，似乎時刻都要保持著最敏銳的警覺，大家都懷疑，雲生崖的人是不是睡覺都把武器一起帶進被窩裏面的。

一男子上前道，“左姑娘你可想清楚啊，這留在這兒，可比不得在你白鶴嶺的……”

聽見這話，一女子給男子使了使眼色，男子這才默默地閉了嘴。

青梅看了看大家，緩緩道，“我明白。容我自己再想一想罷。”

入夜的時候，青梅將齊安給她的那個湛藍色金花小瓶拿出，將裏面的紙包取出，抖出裏面的白色細末放在杯裏，兌了溫水喝下。這齊安也是真厲害，偏偏就能知道她道這裏會睡不好，前幾日青梅是懶得喝，可今日，她倒是想好好睡一覺。

藥物的作用在兩盞茶之後開始生效，青梅側身貼著自己的枕頭呼吸沈穩，只是，她做了一個之前千思萬想，卻絕對不會出現的夢。

這一晚，青梅在雲生崖夢見了秉慧。

像是在藺古寺的後院之中，她還瘦瘦小小的，寺裏最小的衣服穿在她身上，也顯得很是寬大。秉慧走在前面，極為沈穩地緩緩在地上撒著種子，青梅則跟在秉慧的身後，端著一個深紅色的木盤，上面擱著黃銅水壺與青白交錯的種子，還有一把小鏟。因為地面才被挖開過，上面有些濕潤，秉慧的腳印印在前方，青梅便悄悄地跟在後面，跨著大步子跳到秉慧腳印上面去。

師父，您種的種子，會發光誒。青梅看著那些幾乎是瞬間破土生長的植物個個都泛著光點，十分驚訝地對秉慧道。

秉慧笑了笑，將身子直起，看著遠處的一片浮雲，對青梅道，雲要去遠方了。

那師父也要去遠方麽？青梅仰起頭來問。

秉慧慢慢走到青梅身邊，蹲下身來，很是溫和地用手輕輕拍了拍青梅的頭，道：為師要去的地方，比雲還遠。

不要師父。青梅不想你走。青梅幾乎是哭著抱住了秉慧的雙手，將那木盤直接放在泥地裏，在秉慧的袖子上蹭著眼淚，她道：師父，師父，不知道為什麽，徒兒覺得已經離開你好長時間了，好像我已經長大了，可是師傅你卻一直沒回來。

秉慧微笑著，和藹道：若是舍不得，便成為那雲吧。日後，我們可能還會相見的。

青梅，你留下吧。

那是秉慧說的最後一句話，他說，青梅，你留下吧。

當時青梅才入藺古寺，待著十分的不習慣，總是不小心惹出一些小禍事來，青梅覺得自己該找個時間離開，卻在翻墻的那一晚被執燈的秉慧發現。沒有預想中生氣而下拉的臉，秉慧只是十分柔和地看著她，看得青梅良心不安時，秉慧道，青梅，你留下吧。把這裏當成家。

青梅睜開通紅的眼睛，隨後發現自己懷中並非是誰的手臂，而是被子罷了，她便緊緊閉上眼，又把自己往被窩裏埋了埋。

這是青梅第一次不渴望的天明。

在主殿外，岳長老跟左堂看起來有些喜悅，問青梅道，“你可考慮清楚了？”

青梅一禮，道，“清楚了。我願先留在雲生崖，為四方安寧效力。”

於是日中，左無江要留在雲生崖的消息傳遍的閑風摘，大家鬼哭狼嚎，哭天捶地，都說雲生崖一定是給左無江下了什麽迷藥。之前回來的時候，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左無江傷得不清，一個簡直就是要吃人的門派，怎麽可能收獲天道的一大女修。

因為現在雲生崖的女修極少，所以大家都是一人一間，現在青梅還沒有多餘的屋子騰出來住的，於是左堂便讓青梅暫且跟之前的那些天道弟子一起住在閑風摘。而青梅也極快地受到了鏟除荒谷怪異的任務，三日後的晚上就行動，可因為他們這次是肖左堂帶的新人，所以今晚只是去踩點，看看那東西究竟是什麽樣子。

眾人本來準備等左無江回到閑風摘的時候好好跟她談一談，卻沒想到回來的時候，左無江整個人一改之前凝聚的陰郁之氣，猶如撲面清風，看得他們都微微一楞。

青梅對大家一禮，道，“之前多謝各位同門，若不是同門們的扶持陪伴，我左無江可能撐不到現在，也更不可能進到雲生崖中……”

“……誒誒誒，不不不。”一個弟子連忙擺手，“你什麽都能謝，就是你進雲生崖這件事，千萬不能謝我們。”

“要到時候，白鶴嶺找我們這些人說個清楚，可要怎麽辦吶。”一女弟子急得快哭。

青梅眉目溫和，坐到大家中間，道，“諸位同門不比憂心。我與雲生崖說好了，我只是暫時入他雲生崖的，若是日後想走，他們也尊重我的選擇。至於白鶴嶺，我已經與雲生崖的堂主一起修了書信，他們應是會理解我們的。”

“總之，你在雲生崖一定要照顧好自己，再過段時日，我們便要回各自的門派去了，你可要好好保重。我還希望能在之後長卿山的桃李春風宴上看見你呢。”一女弟子拉著青梅說道。

青梅聽聞桃李春風宴時先是眼睫閃動了一下，隨後不露聲色地道，“我會保重自己的。我的命還挺硬，沒那麽容易就死的。”

這話一出，閑風摘的人便更是憂郁了，對著青梅你一言我一語地，跟交代後事差不多了。

三日之後的晚上，青梅躺在自己的房中，看著房間頂上時辰表，覺得自己是時候起來行動了。

青梅現在還沒有雲生崖那套看起來隱隱雍容華貴的衣服，只能穿著一套連花紋都沒有的素色玄衣，將自己的幻羽扇緊緊別在腰間，手腕上的玄色綁帶也綁得極為結實。趁著夜色，到了主殿的外面，看著脊背挺直的肖左堂主也正在點著人。

因為現在時間不早了，在主殿的外面不能大聲喧嘩，他們這些人便一個個點頭表示一下，混個臉熟。

“你是鐘家的外親？”一男子小聲問青梅道。

青梅搖了搖頭。

男子又小聲道，“你家中人是否是紀洵山莊的弟子？”

青梅還是搖頭。

男子本想再問什麽，卻見肖左堂走到他們面前，道，人齊了，準備一下，咱們出發。

本來跟著這群人走在一起的時候，青梅並沒有什麽異樣的感覺，除了時刻警惕著所謂會出現的極兇惡的怪異。可以一等到真的進入了荒谷，青梅發現這裏在晚上幾乎什麽也看不見，天上即便是有月光，也被那遮天的巨大樹木們遮去了一大半，一切都似乎沈浸在陰暗之中，風吹過來，那些黑色的影子隱隱約約在動，像是有幾十個小小的怪異在動，讓人把腦子繃地極緊，根本無法看清周圍的環境。

只聽見前面肖左堂低聲道，“就地停下。前面就是了。”於是他們這十一人便聽話地停了腳步。

除了幾個人在一起之間彼此的感覺，青梅唯一能聽到的便是谷中的風聲，吹著草葉的時候似乎已經是異怪發出的聲音一般，若是他們現在身邊突然掉落一片枯葉來，青梅都能把自己的心緊緊一捏。

或許是察覺到青梅的反應，肖左堂小聲道，“你們不必太過緊張，現在這個時候，它是不會出來閑晃的。”白日聞谷間異響，夜間無特殊躁動，這怪異應該是跟人一般，喜歡白日出來走動，而非是夜間活動的。

青梅沈思著什麽，片刻後低聲道，“左堂主，我有疑。既然這怪異生在荒谷，至今也並未致人傷亡，為何雲生崖還要出力將它擒住？”

肖左堂主道，“雖看似無害，實則卻是大隱患。若不早日將其除去，一直占著荒谷事小，可若性情突變，傷了外面百姓事大。”

“異怪，有好壞之分麽？”青梅有些艱難地問道。

“小姑娘。”肖左堂道，“你覺得禁道有好壞之分麽？”

青梅楞了一下，隨後慢慢道，“……或許，是有的吧。禁道，或許一開始並非是十惡不赦呢？”

肖左堂只是輕輕一笑，道，“天道仁見。從修真界建派五百年來，禁道從未修成正果。你習過天識課，應該知道建派後百年平亂，便是因這些禁道而起。如非一開始擾亂天下大計，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？”

言罷，青梅沈默了許久。只聽肖左堂突然往後退了半步，眼睛緊緊盯著前方，讓他們壓低身子，道，“小心，好像動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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